纽约曼哈顿。
时代广场一座摩天大楼的高层内,会议室三面靠窗,华尔街楼群、哈德孙河以及自由女神像尽收眼底,这里是世界金融中心。
三个西装革履的美国人坐在长桌的一侧,面对着他们的两个男人同样衣冠楚楚、仪容整洁,不同的是肤色,他们小麦偏白的皮肤一眼便可辨认出是东方人。
其中一个五十岁左右,身上带着饱经风雨的成熟,神情泰然自若,让人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另一个看上去年纪很轻,俊朗的相貌与年长的男人倒是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虽少了些老练的气质,但他坐在那里,眉间凛然,抿唇微笑,似乎一切已胜券在握。
金融家都如嗜血如魔的鳄鱼。
这一点,池故渊深信不疑。
此刻,他觉得自己和父亲池鑫都像极了鳄鱼,不动声色地潜伏,充满信心地等待猎物上钩,一旦猎物出现在周围,便毫不犹豫地发起攻击,一招致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对于在华尔街工作的他们来说,时间就是金钱,而且还是美元。
终于,对方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微微点头。
池故渊和池鑫同时舒了一口气,但他们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的起伏,只是对视了一眼。
池鑫站起来,朝三个美国人伸出手,嘴里吐出一口流利的英文:“Thank you, and wished a happy collaboration(谢谢,祝愿我们合作愉快)!”
池故渊跟着站起身来,在起身时还不忘将西服外套的金属纽扣优雅地扣好。
站在中间的美国人看向池故渊,用有些蹩脚的中文欣赏地对池鑫说道:“你有一个很棒的儿子。”
池鑫得意地看了眼池故渊。
池故渊并未骄傲自满,脸上挂着谦逊而自信的笑容:“这一切都归功于我父亲的培养。”
合作谈成,但三个美国人显然对这次谈判的结果没有那么满意,可池故渊和池鑫这对精于算计的父子开出的条件是他们无法拒绝的。
池故渊和池鑫送走客户,会议室门外金发碧眼的Adele(阿黛尔)已经徘徊许久了,她递上平板电脑,给池鑫看上面的邮件内容。
池故渊感到奇怪,Adele做事一向处变不惊,哪怕是面对股票大幅度的涨跌,脸上也不会露出像现在这般焦躁的表情,而父亲在看到邮件内容后,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池鑫沉默了一会儿,叫住池故渊:“你跟我来一下。”
池故渊跟随父亲回到会议室里,父亲将平板电脑递到他跟前。
这是一封来自大洋彼岸的邮件,上面讲了关于池故渊的爷爷去世的讯息。
“爷爷?”池故渊从小跟着父亲在美国长大,从未听父亲提起过国内还有什么亲人。
“你代我回去把葬礼办完就立马赶回来。”池鑫说道。
“您不回去吗?”
池鑫摇摇头,缄默不语。
关于爷爷的事情,父亲池鑫不愿再多说,只让Adele帮池故渊订了当天的机票。
池故渊回到公寓收拾行李,特意在电脑里下了一张中国地图,找了半天才找到他从未踏足的故乡——远人岛,位于中国东海海域内。
Adele在池故渊上飞机前便细心嘱咐他这段旅途会很累。
果然山高水远,池故渊先从纽约坐飞机到上海,转了火车去沿海的一座小城,赶在中午前登上那趟一个月才往返远人岛一次的轮渡。
舟车劳顿加上轮船颠簸,池故渊在船舱里几乎吐到快断气了,而且他本来就怕水,看到一望无际的海更是眩晕得厉害。
“小伙子体力不行哟。”旁边的一个大婶笑道。
船上的乘客寥寥无几,但都衣着朴素、面容粗糙,他一身带着纽约金融味的精致感与之格格不入。
池故渊正想回话,开口的瞬间胃里又一阵翻滚,大婶适时将一个小桶递过来,池故渊吐完才发现这个桶里装着几条发臭的死鱼,他又一阵呕吐。
吐到近乎虚脱的池故渊等身体慢慢缓过来,问那位热心肠的大婶:“还有多久到远人岛?”
“快了。”大婶上下打量着池故渊,“你不是我们岛的人吧?”
池故渊正要点头,但又想若是他爷爷是远人岛的居民的话,那他应该也流淌着这个岛的血液。
“你一个人来远人岛做什么呢?看朋友,还是旅游?”大婶自来熟地询问。
“我是来……”池故渊说着,突然船猛地一晃,他直接从靠窗的座位滑到了地上,还好大婶拉住了他,不然他的头就该磕到椅子上了。
池故渊正想回句“谢谢”,船却晃动得更厉害了,他朝窗外望去,海上起了巨浪,直接翻过船顶拍打过来,船在海中漂浮不定,如一片随时都会被吞没的树叶。
船内响起了警报声。
大婶连忙从座位下方拿出救生服穿好,见池故渊死死抓着把手,吓得脸色煞白,她将一件救生衣扔给他:“快穿好!”
池故渊接过救生衣,慌乱地套在身上后去找自己的行李箱,里面只装着三套换洗的衣物,宝贵的是他的笔记本电脑,里面详细记录了纽约商品交易所、股票市场以及亿元客户的绝密信息。
“哎呀哩,怎么这么不走运赶上坏天气。”大婶好像有些习以为常。
池故渊感觉脚下一湿,他低头一看,水竟然漫了进来。这时扬声器里传来船长的声音,要大家坐救生筏离开。
海上的浪小了些,但船依旧在剧烈地颠簸着,不远处远人岛的轮廓慢慢显现了出来,乘客们好像早已习惯般熟练地取下系在甲板上的救生筏,充气后抛到海中。
救生筏很小,一艘只能容纳五个人,抱着行李箱的池故渊正要上去,却被身后的大婶拽了下来抢先坐了上去,身强体壮的大爷大妈紧随其后,直接将原本排在最前面的池故渊挤出一米开外。
救生筏很快坐满,还硬生生地多塞了一个人。
“你们有没有素质啊?应该按顺序来!”池故渊愤愤不平。
“小伙子,难道长辈们没有教你应该尊老爱幼、女士优先吗?”大婶笑笑,“你年轻力壮的,游过去就行啦!”
“哎,等等!”船还在一点点下沉,池故渊几近绝望,连忙改变策略,“我、我有钱,你们谁把位置让给我?我花一千块!一万块!十万块……”
“小伙子你说啥?”大婶扯着嗓子,没听清他的话。
救生筏已经离池故渊越来越远,船上只留下他和还在驾驶舱的船长。
漫进船里的水越来越多,池故渊坐立难安,干燥的空间越来越少,他爬到凳子上,水又很快漫了上来。
池故渊吓得大声惊叫,他举着行李箱,生怕水浸到行李箱里去。
突然,又一排巨浪打了过来,摇摇欲坠的船眼看就要被掀翻。
船长迅速从驾驶室里出来,朝池故渊招手:“我们游过去。”
“我不会游泳啊!”池故渊尖叫。
“有救生衣你怕什么!”船长直接拽着池故渊跳进海里。
池故渊另一只手还拉着那个18英寸的行李箱,被灌入水的行李箱很沉,很快就被海水冲走了。
“我的电脑!”池故渊挣脱船长的手,去寻找行李箱,海浪一波一波灌进他的眼睛、鼻子和口腔,咸得他直咳嗽,一连呛了好几口海水。
池故渊刚刚穿救生衣时没有扣好,很快救生衣被海浪冲走,他不断地往下沉,脑袋一片空白。眼前是一片无法识别方向的蓝,他想要挣扎,却使不上力气,浑身精疲力竭,只能任由海水把他带向更深的地方。
恍惚之中,他看到了一个人,她长长的酒红色卷发在水中散开,一张精致小巧的脸显得尤其白皙。她好像穿着一条蓝色的吊带裙,如一条灵动的鱼朝他游来,她伸出手,拉住他。
海水很冷,但她的手心很暖。
池故渊试图去看清她的样子。
她是一个美丽的少女,有着一双异瞳,一褐一蓝,看起来神秘而高贵。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见到了天使,紧接着,他看到了她长着鱼尾,尾巴随着海水左右摇摆。
美人鱼?
池故渊想要去摸那鱼尾,但意识渐渐模糊了,他的头向后仰,嘴巴张开,慢慢地窒息了……
嘈杂的声音由远而近,突然变得清晰无比,池故渊醒了过来,吐出几口腥咸的海水,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映入眼帘的是刚刚在海里见到的“美人鱼”,她正眨着那双好看的异瞳看着他。
池故渊捂着堵得发慌的胸口,艰难地半坐起身子,才发现他四周被人围得水泄不通,一群好像是土著居民的人如看外星生物一般在他身边围成一个圈,目光里带着惊讶与新奇。
“醒啦,醒啦。”其中一个围观者惊喜地叫起来,正是刚刚抢占救生筏位置的大婶。
池故渊瞪了她一眼,还对于抢位置一事耿耿于怀。
“还好小鱼救了你,不然你的小命可就没了哩。”大婶又说道。
“小鱼?”池故渊看向那个女孩子,她穿着一身蓝色的连体阔腿裤而不是吊带裙。他又歪头去确认她的脚,看到了一双白花花的脚丫,原来不是美人鱼。
小鱼见池故渊奇怪地盯着她的脚看,连忙将脚掌缩进裤子里,脸红了起来。
“是你救了我?”池故渊问。
小鱼点头。
“那你有没有看见我的行李箱?”
小鱼摇头。
“就是18英寸的,大概这么长这么宽,黑色的,有些沉……”池故渊比画着。
小鱼继续摇头。
池故渊站起身来,推开人群,这里的沙滩十分干净,沙滩上空无一物,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连接着海平线。他去摸自己的口袋,发现手机也丢了,回头问那些岛民们:“你们谁能帮我打捞行李箱和手机?”
没有人回应他。
估计打捞上来也无法使用了,池故渊感到绝望,又想起此行的目的,只想快点办完正事离开,便向岛民们打听:“你们有谁认识池旧林吗?我是他的孙子。”
池故渊话音刚落,岛民们立马凑了过来,抻长脖子打量他,大婶瞪大眼睛,张大嘴巴:“你是池大爷的孙子?”
“我爷爷叫池旧林。”池故渊重复了一遍。
“啊!”大婶发出尖锐刺耳的海豚音,激动地捂着嘴,“你就是池大爷在米国的那个孙子?叫池什么渊来着?”
“是美国,我叫池故渊。”池故渊没想到未曾谋面的爷爷会知道他的名字。
“对对对,池故渊,你这名字还是池大爷给你取的哩!”
“爷爷给我取的?”池故渊心里充满了更多疑问。
“哎,在船上你怎么不早说是池大爷的孙子!”大婶兴奋地拍了一下池故渊的肩膀,这力道可不轻,池故渊的肩膀都歪了一下。
“我叫陶丽,叫我陶阿姨就可以。”大婶将一旁的小鱼拉过来,“小鱼,他是池故渊,你哥哥!”
小鱼看着池故渊,迟疑道:“故渊哥哥?”
池故渊一下子就愣住了:“我没有妹妹。”
“哎哟,小鱼当然不是你亲妹妹,她是十年前你爷爷在海上捡到的,一直当亲孙女养着,所以也算是半个妹妹哩。”陶阿姨笑道。
“哦。”池故渊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紧接着,其他人开始一个接一个热情地介绍自己:
“我是你牛大爷,跟你爷爷从小穿着一条开裆裤长大的。”一个缺了半口牙齿的老爷爷笑道。
“我是你花婆婆。”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奶奶说道。
“我是……”
……
池故渊听得越发糊涂,连忙打断:“不好意思,能不能先带我去爷爷的葬礼?”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让他感到十分不适。
众人簇拥着池故渊往岛上走去,池故渊恍惚间有种衣锦还乡、英雄凯旋的被关注感。
岛民们一路上兴奋地说说笑笑:
“米国是不是很远啊?我听说在中国的另一边哩!”
“是美国啦,不是什么米国,真土,连美国都不知道。”
“那你就知道啊?”
“当然了,我还去过呢!”
“别吹啦,你连护照都没有!”
……
池故渊的个子很高,几乎比岛民们都高了一个头,他环顾着远人岛的风景,这里看上去十分古朴,放眼望去是一片溢出眼眶的绿意,绿树丛生,田野纵横,依山而建的木屋错落有致,升起袅袅炊烟,保持着原生态的田园风光,完全没有纽约金融街的商业气息。
爷爷的家坐落在半山腰,一座很普通的小木屋,篱笆围成的院子里种着瓜果蔬菜,葡萄架下挂着两条绳子和一块木板做成的简陋秋千。
从爷爷家里跑出来一个皮肤黝黑但很精神的少年,他紧张兮兮地看向池故渊身后的小鱼:“你去哪儿了?”他摸到她湿漉漉的衣服,“你又去游泳了?”
小鱼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陶阿姨拉着那位少年,跟池故渊介绍道:“他是我儿子,叫陶林。陶林,这是池爷爷生前经常挂在嘴边的孙子,池故渊。”
“池大哥好。”叫陶林的少年朝池故渊咧嘴一笑,牙齿雪白,“池大哥快进来吧。”
池故渊应答了一声,走进屋子,正对着门口的是客厅,客厅摆设成灵堂的样子,两边堆着花圈,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躺在棺材里,面容宁静,好似在沉睡,嘴角带着微微上扬的笑意。
池故渊看着棺材里的老人,从脑海里抽离不出任何与之有关的记忆。
“我是这个岛的村长,池大爷的葬礼由我来主持。”棺材旁站着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留着花白胡子的老人,他问池故渊,“你爸爸没跟着回来吗?”
池故渊摇摇头:“爸爸让我代他回来参加爷爷的葬礼。”
“真是个不孝子。”村长叹气摇头,“亏池大爷生前那么疼爱他,难怪不打算把遗产留给他。”
池故渊一怔:“遗产?”
“你跟我来。”村长走出木屋。
池故渊跟在他身后。
村长站在院子门口,指向海边一座高高耸立的灯塔:“看到那座灯塔了吗?”
池故渊点头。
“那就是池大爷给你留的遗产。”
“What(什么)?”池故渊一头雾水。
“你们池家世世代代靠守护灯塔为生,你爷爷是个了不起的守塔人,但是你爸爸忤逆了他的意愿,离开了远人岛,一走就是三十年,这三十年从来没回来过。后来还是我无意间在网上看到了你爸爸的新闻,尝试用邮箱联系他,你爷爷去世的消息,便是我发送的。”村长说道。
池故渊从未听父亲提过有关灯塔的任何事情,完全不明白所谓的守塔人是做什么的,毕竟守塔这个词……他只在《王者荣耀》里听到过:“那如果我继承了灯塔,需要做什么?”
“当然是待在塔上,为渔船指引方向。”
“每天都要守吗?”
“准确来说是每天晚上。”
天……这该是多么枯燥无聊的一个职业,池故渊嘴角一抽,顿了顿:“我放弃这份遗产。”
池故渊话音刚落,便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敌意,他转过身,见岛民们都一脸鄙夷地看着他,指指点点给他莫名贴上了“不孝孙”的标签。
“我在美国还有事业,怎么可能来当守塔人,我不属于这里!”池故渊努力跟他们讲道理,甚至逼急了还冒出英文来,“I don’t belong here!(我不属于这里!)”
但岛民们压根儿不听。
崩溃感再次袭来,池故渊放弃了辩解,只好先使出缓兵之计,打算将爷爷的葬礼办完再从长计议。
远人岛办葬礼的流程并不复杂,村长为死者进行祷告后,每人拿着一束花绕棺材走一圈献上花束,当天便可以下葬。
棺材正要入土,小鱼号啕大哭着扑了上去,死活不让人动棺材,后来还是陶林使劲将她拉开,不停地安慰她,她才渐渐平静下来。
池故渊看着眼睛哭得红肿的小鱼,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对于爷爷完全没有印象,所以也没有感到特别悲伤。他想起保姆倪姨说,当他还是个襁褓里的婴儿时,参加因病去世的母亲的葬礼,小小的他哪里懂得生离死别的悲伤,甚至还在葬礼上放声大笑,然后就生生挨了父亲一巴掌。
葬礼过后,黄昏已经离去,夜幕铺开,池故渊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木屋里,湿漉漉的衣服早已被岛上的海风吹干,夜风微凉,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爷爷的小木屋并不大,两室一厅一厨一卫。
池故渊准备找套换洗的衣服,打开衣柜直接被吓了一跳,葬礼中途离开的小鱼正双手环抱着腿,蜷缩在爷爷的衣柜里,泪痕斑驳挂在脸上,一褐一蓝的异瞳泪光闪动,惘然无助地抬头看向池故渊。
池故渊心里微微悸动,喉咙滚动:“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想爷爷。”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听得让人动容。
“爷爷已经去了天堂,请节哀吧。”
“为什么爷爷走了,你却不难过?”泪水顺着小鱼的眼角滑落下来。
“我……”池故渊怔了怔,“因为你跟他在一起生活了十年,所以你有感情,这很正常,但是今天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见到他。”
“可是你们有血缘关系不是吗?”
“是。”
“那你会替爷爷守灯塔吗?”小鱼又问。
池故渊今天因为继不继承灯塔一事已经跟岛民们闹得不可开交了,他没有心情再去辩解:“再说吧,我今天累了,想先休息。”
小鱼从柜子里爬了出来,递给池故渊一封信:“这是爷爷让我给你的。”说完便回到对面的房间里了。
池故渊打开信,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了起来: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故渊,这便是我给你取的名字的由来,也不知道你爸爸会不会给你用这个名字。我那个不孝子在三十年前离开了我,离开了远人岛,忘记了故土以及在这里生活的他的老父亲,他爱上了城市的繁华,爱上了你那催促他拼搏的母亲,可是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忘记这里,不要摒弃我们池家世代传承灯塔的规矩。
灯塔,是给人希望的象征,它最终会带你回家。
最后,希望你好好照顾小鱼,她是个好孩子。
池故渊放下信,胸口像哽了一口气,沉闷得令他烦躁,原来爷爷不仅要他继承灯塔,还要将小鱼托付给他。
他将信胡乱塞到枕头底下,在衣柜里拿了套爷爷的睡衣,走进卫生间里,里面的设施十分陈旧,池故渊弄了半天也没搞清楚那台热水器怎么操作,索性洗了个冷水澡。
睡衣的质量并不好,对于他这种从小习惯穿上等丝绸睡衣的人来说简直是种折磨,加上床板也硬邦邦的,由几块木板拼接而成,就铺了一层单薄的床单,硌得慌。池故渊只好把衣柜里所有衣服都拿出来铺在床上,折腾了半天才终于找到比较舒适的位置和姿势,沉沉地睡去。
这一觉刚好睡到公鸡啼鸣,池故渊在纽约时便养成了早晨五点起床研究股市的好习惯,体内已经有了固定的生物钟。
一觉醒来感到腰酸背痛,池故渊伸了个懒腰,关节“咔咔”作响,听得他心里直发怵。
他推开房间门,对面小鱼的房门仍紧闭着,池故渊猜想她应该还没起床。
池故渊每天早晨有喝咖啡的习惯,但他在爷爷家的厨房里找了一圈,一无所获,甚至连可以吃的东西都没有,他的肚子饿得咕噜噜直叫,突然想起院子的一角有个鸡窝。
池故渊来到鸡窝前,一只母鸡卧在草堆上,他伸手拨开母鸡的毛看了眼,鸡窝里有两个又白又圆的鸡蛋。
他一阵惊喜,伸手去拿鸡蛋,母鸡突然发狠地啄了一下他的手,他疼得叫了一声,收回手。
母鸡开始对他充满敌意,挪了挪屁股,将两个鸡蛋严严实实地保护好。
池故渊再次出手,试图抓着母鸡的脖子将它提起来,不料手还未摸到,就一连被啄了好几下。
他摸着被啄得通红的手,狠狠地瞪了眼母鸡,母鸡直起脖子,似乎在与他对峙。
池故渊转身假装离去,放松母鸡的警惕,然后又突然把手伸向两颗鸡蛋。
母鸡完全被惹怒,扑腾着翅膀飞起来。
池故渊吓了一跳,向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母鸡飞到池故渊面前,迈着步子大摇大摆地朝他走来,像是要把他吃掉一般。
池故渊在曼哈顿呼风唤雨什么阵势没见过,没想到此刻却被一只母鸡吓住,他连连往后退,嘴里因为惊吓又冒出了英文:“What do you want to do?!(你想干什么?!)”
母鸡“咯咯”地叫了一声,飞到了他的大腿上,他尖叫连连。
此时,小鱼从木屋里走出来,奇怪地看着池故渊:“故渊哥哥,你在干吗?”
池故渊仿佛看到救星般,拼命求救:“你、快、快,快帮我把这只老母鸡赶走!”
小鱼走了过来,将母鸡拎起来,没想到母鸡在小鱼的手里异常温顺,不再凶神恶煞。
小鱼把母鸡放回鸡窝里,轻而易举地拿到两个鸡蛋,并笑着摸摸母鸡:“真乖。”
母鸡梗着脖子“咯咯”叫了几声,很骄傲的样子。
池故渊舒了口气,突然闻到一阵臭味,低头,裤子上赫然一摊黄色的液体,是刚刚母鸡留下的。
“啊!!!”池故渊崩溃地跑进卫生间,连忙将裤子脱掉换了条新的,旧裤子则被他随手扔进垃圾桶里,手上似乎还残留着那只老母鸡的味道,他足足在洗手池前用香皂洗了快半个小时的手。
池故渊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小鱼已经把早餐做好了,她盛了碗白粥摆放到他面前:“故渊哥哥,吃饭。”
池故渊望着简陋的早餐嘴角一抽,竟是白粥配咸菜,但饿着肚子的他已经顾不得挑剔了。
小鱼将煮熟的鸡蛋剥好,放到池故渊的碗里,朝他微微一笑:“故渊哥哥,吃蛋。”
池故渊用筷子叉起鸡蛋,起身朝院子走去,故意在那只母鸡面前一脸得意扬扬地吃着,母鸡果然被激怒,挥舞着翅膀大叫着朝他扑来。
在母鸡飞过来的那一刻,池故渊及时地关上客厅的门,母鸡“砰”的一声撞在木板门上。
池故渊坐回餐桌前,一边听着门外母鸡气急败坏的“咯咯”声,一口将鸡蛋吞进肚子里,笑得更欢了。
“故渊哥哥,你真幼稚。”喝着白粥的小鱼笑道。
“这不是幼稚,这叫人不犯我,哦不对,鸡不犯我,我不犯鸡。”池故渊煞有介事地说道。
这时,池故渊才仔细地端详起小鱼的容貌来,暗酒红色如海藻般的微卷长发披泻下来,被她凌乱地挑起几缕别在脑后。她的皮肤很白,一张小巧的脸上透着淡淡的红晕,带着少女的稚嫩,五官十分精致,尤其是她那一褐一蓝的异瞳,仿佛能摄人心魄一般。
即便池故渊在纽约见过无数国色天香的美女,也不得不感叹小鱼的容颜,她仿佛融合了东西方最美的一面,美得完美无瑕。
“小鱼,你是混血儿吗?”池故渊问。
“我不知道,我很小的时候在海上遇到了海难,爸爸妈妈都没了,隔了这么久我已经记不清他们的样子了,也不知道他们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
池故渊点点头,怕触及她的伤痛,便不再追问。
吃完早餐后,池故渊向小鱼打听船长的住址,小鱼热心地带他前往。
出门时碰到了隔壁的陶林,他热情地朝他们打招呼:“池大哥,小鱼。”
“我带故渊哥哥去找船长。”小鱼说道。
“那我也跟着去吧。”陶林跟在他们身边,“池爷爷去世后,没有人守着灯塔,岛上的渔民们只好暂时休息,但已经停工这么多天了,如果再不出海捕捞,大家会饿死的。”
“哦。”池故渊漫不经心地听着。
“池大哥,你能从今天开始守灯塔吗?远人岛不能没有守塔人。”
池故渊没有回答陶林的话。
他们来到船长家里,船长似乎还没起床,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答。
“要不我们一会儿再来吧?”小鱼提议道。
池故渊固执地继续敲着门,他已经一秒钟都不想在这个破地方待了,要知道在这里浪费的时间,足够他在纽约赚一大笔美金了。
池故渊满脑子想的都是纽约证券交易所和那些涨涨跌跌的股票。
终于等到船长开门,他带着起床气,满肚子埋怨:“太阳都还没晒屁股,吵什么吵?”
“船长,我有事要问您。”池故渊走进屋子,留小鱼和陶林在外面。
“什么事?”船长打了个哈欠,瘫在客厅破旧的沙发上。
“船什么时候可以回去?”池故渊问。
“你昨天不是看到了吗?都被海水淹没了,修好估计得一段时间吧。”
“大概需要多久?”
“一个月吧。”船长眼皮子沉得睁不开眼。
“那这里除了您,还有其他船可以回去吗?”
“客船就我这么一艘,一个月往返一次,反正大家也不急着走,你就再等一个月吧。”船长又打了个哈欠,懒懒地睡去。
“可是我等不了一个月!还有可以用的船吗?”池故渊又问,听到的却是船长呼噜呼噜的巨大鼾声。
池故渊只好作罢,转身走出屋子。他开始挨家挨户去问有没有能够带他回去的船,但得到的都是否定答案,有的说最近天气不太好不适宜远行,有的说自己的船开不了那么远。最后,池故渊表示自己愿意出十万的路费,牛大爷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拒绝了。
岛上的人好像联合起来存心不让他回去似的。
“故渊哥哥,你不打算留下来守灯塔吗?”小鱼楚楚可怜地看着池故渊。
“小鱼,这里不是属于我的地方。”
“可它是你的故乡,是你的家啊,池家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里。”
“但是现在时代变了,我和我的父亲都不是能够在这里安安静静过一生的岛民,我们的世界属于充满刺激和挑战的金融街。你想想哥伦布,如果他没有勇于冒险的航海精神,就不会发现新大陆,人总是要不断探索,才能向前发展。”
“那你不打算照顾小鱼了吗?”小鱼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落在上面的泪珠如同水钻,楚楚动人。
“你已经成年了,不需要监护人了。”池故渊平静地说道。
小鱼落下泪水,哭着跑开。陶林连忙追在她身后。
池故渊叹了口气,心烦意乱极了,忍不住在原地嘶吼一声。
池故渊在爷爷家里来回踱步,慢慢地想通了一件事,这个岛上的所有人都在想方设法阻挠他离开远人岛,因此他根本无法轻轻松松地离去。
他决定偷船悄悄离开。
午餐时间小鱼回来了,她在院子里摘了些菜,又从地里挖了些土豆,做了两菜一汤。她似乎还在生池故渊的气,始终不与他说话,一个人沉默地吃着饭。
池故渊快饿扁了,他咽了咽口水,但又拉不下面子,只好走到院子里去看鸡窝,母鸡仍旧捍卫着它的地盘,但里面没有鸡蛋。
他摘了些院子里的青葡萄,刚吃了一颗,就酸得他全身发颤。
池故渊回到屋子里,小鱼已经进房间了,桌子上竟给他留了些饭菜。
池故渊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坐到餐桌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午饭后,池故渊先熟悉了一遍整个远人岛,记下渔船停泊的位置,他决定在深夜逃走。
晚饭的时候,小鱼照例给他留了饭菜,池故渊吃饱后便回到自己的屋子躺着,他想要回到美国的心越来越强烈。他心里计划着离开远人岛后第一件事情先去银行里取些钱,买新手机和新衣服,然后找家酒店舒舒服服地住着,一边等新的身份证护照办理下来,一边远程处理纽约那边的事务。
而不是像现在,一日三餐都是清汤寡水,住在这座一年四季都被海风吹着,非吹出风湿病不可的小破屋。
池故渊睡了一觉,养精蓄锐,醒来时正好是深夜,屋外一片寂静。
池故渊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不想院子里的母鸡一见到他便“咯咯”叫起来,导致邻居陶家的狗也开始狂吠起来。
池故渊加快步伐走出院子,一路跑到他今天凭记忆记住的港口,看到了停泊着的渔船。
他暗自窃喜,挑了一艘看上去最新的。
池故渊坐上渔船,望着一眼望不到边的海面,微微恐惧起来。他很怕水,小时候溺过水差点儿要了他的命,那天落海后的窒息感也历历在目,他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鼓起勇气。
池故渊并不会驾驶渔船,只能凭借自己先前开赛车的感觉操控着。
船的引擎被启动,向前驶去,池故渊握着方向盘,嘴角微微上扬。
可是大海茫茫,他很快迷失了方向,渔船上的导航似乎也不怎么灵敏,一直显示他在原地转圈。池故渊慌了起来,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他只好先停下船,亮起船上的所有灯,希望有巡海的船路过能发现他。
池故渊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海面一片寂静,他听不到任何声音,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自己,孤独感与恐惧感再次漫上心间。
他四处张望,寻找着可以停靠的地方,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束光。
在半空中亮起的光,明亮耀眼,照耀着海面,泛起粼粼波光,宛如一条铺着黄金的道路。
池故渊心里倏地一动,他开着船,朝那条金色的路驶去。
慢慢驶近了,他才发现那缕光是从灯塔上发出来的。
高高的灯塔矗立在岛上,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忽地,从池故渊内心深处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呼唤:回家,回家吧。
池故渊像魔怔了一般朝着那束光驶去,但他突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开去的方向是远人岛,连忙掉了个头,却“砰”的一声撞上了冒出海面的礁石。
船失去重心,朝一边倾斜过去,池故渊大叫着,整个人被甩出去,落入海中。
冰凉的海水浸透着他的每一寸肌肤,池故渊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又忽然地亮了起来,灯塔发出的金黄的光穿透海面,将海底照得亮如白昼。
在一片金灿灿中,他又看到了那个少女,奋不顾身地朝他游来。灯塔像是为她劈出了一条狭长而明亮的路,她顺着那条路来到他身边。她的身子在水中十分柔软,如一条轻快的鱼,她精致的脸庞在光的照耀下越发灵动美丽。
小鱼拉着池故渊往上游。
他们终于浮出了水面,池故渊大口地吸气喘气。
小鱼将他带回岸边,池故渊在沙滩上四脚朝天地躺了一会儿,头顶是那高高矗立的灯塔和满天璀璨的星空,是他在纽约不曾看到的静谧美好。
但是池故渊依然想念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的纽约,他已经恨死这个四面环海的远人岛了,让他在两天之内就溺了两次水。
“小鱼,你会开渔船吗?”池故渊问。
小鱼摇头。
“那你知道怎么去海的另一边吗?”
“大家平常都坐客船。”
“那你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我已经去过了。”小鱼以前偶尔也会跟随爷爷外出办点事情,但她不适应城市熙熙攘攘的街道和带有雾霾的空气。
“我是说更远更好的世界。”池故渊坐直身子,开始循循善诱,“故渊哥哥住在一个叫纽约的地方,那里是世界金融中心,是繁华的大都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远大理想和目标,并为之奋斗着,那里的生活,每一天都被填充得满满当当,除了这些,还有最舒适的环境和最好喝的香槟……”
小鱼听得懵懵懂懂,摇摇头:“可我还是喜欢远人岛,喜欢这里的一切。”
“你的目光太短浅了,终其一生被困在这个没出息的岛上,不是很可悲吗?”池故渊看着小鱼一头在光的照耀下越发红艳的卷发以及精致的五官,“你这么漂亮,完全可以靠脸蛋吃饭。”
“故渊哥哥,你一定要离开吗?”小鱼问。
池故渊点头:“我应当是华尔街挥金如土的金融巨鳄,这座小岛无法施展我的才华和抱负。”
小鱼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什么是金融巨鳄?是一种鳄鱼的名字吗?”
“简单来说,就是掌握着惊人的财富,势力强大,逢投必赢。”
“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小鱼不解。
“世界上的所有一切难道不是靠钱维系吗?钱能买来幸福,买来健康,买来数不尽的快乐,当然是越多越好。”
“小鱼觉得不能,在远人岛,钱这种东西是很少见的,大家更喜欢以物换物,虽然不是那么富有,但大家都活得很开心。”
“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我的世界,你不明白巨大的财富能给你带来多少快乐,你没有经历过,所以不懂,简单来说,你现在就是只井底之蛙。”
小鱼并没有因为池故渊的嘲讽而感到生气,她站起身来,面容平静:“你跟我来。”
池故渊满腹疑惑地跟在小鱼身后。
小鱼走进灯塔,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她摸到摆放在门旁的手电筒,亮起灯,沿着旋转的铁皮楼梯往上走。池故渊累得气喘吁吁,小鱼的体力却出奇的好,爬到灯塔顶也不见半点喘气。
她推开门,灯塔顶部竟有间卧室,摆着床、桌子、椅子和书架,那照射到海面明晃晃的光便是从架在窗台上的灯发射出来的。
卧室里还有一扇门,通向的是设备间,里面有台巨大的柴油发电机,发出嗡嗡声。
“这里便是爷爷工作的地方,他晚上在这里过夜,守着灯塔,给发电机添加柴油,以防灯灭。”小鱼指着灯塔上的灯,“灯塔是给人回家的希望,渔民们只要看到它,便不会迷失方向,池家世世代代做着的,便是这样一份伟大的事业。”
“既然你那么喜欢灯塔,为什么你不来守?”
小鱼突然红了眼眶,一双异瞳瞪得颇大:“守灯塔是祖上传下来的荣耀与使命,小鱼毕竟不是真正的池家人。”末了,她又补充道,“小鱼的使命是带你回家,而你的使命,是守护灯塔,迎接回家的人。”
池故渊听得头疼,环顾屋子一圈,要是让他在这座灯塔上没日没夜地待下去,他非疯掉不可,他发起脾气来:“灯塔这种东西随着时代的发展难道不是应该被淘汰吗?现在的造船技术那么发达,完全可以使用雷达以及其他通信设备,还要这破灯做什么?好吧,就算它有象征意义,但是需要耗费一个人的一生守在这里吗?更何况我还不是普通人!你知道在这个岛上浪费的这两天,我在美国能谈成多少笔上亿元的生意吗?这些你们能耽搁得起吗?”
池故渊一番炮语连珠,越说越生气,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和爷爷的关系那么僵了。
小鱼似乎被吓住了,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珠子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池故渊,然后缓缓流下两行清泪。
“别哭了!”池故渊抓狂得手上青筋暴凸,“一天天就知道哭哭哭,讲点道理行不行?我真的没精力跟你们在这里瞎折腾浪费时间,我一定要回America(美国)!”
池故渊气得踢了旁边的床一脚,没想到床还挺硬的,脚趾一阵生疼,他强忍着疼痛,又强调了一遍“America”,然后故作淡定地板着脸走出去。
走到楼梯时,池故渊才终于疼得忍不住面部扭曲,一瘸一拐地跳下楼,越想越糟心。
池故渊拖着湿漉漉的身子沿小路回家,经过陶家,院子里的狗听见人的动静开始狂吠不止。池故渊本来心情就烦躁,现在还被狗一个劲儿地叫唤,更是怒火中烧,朝狗回骂道:“汪你个头!烦不烦!信不信我把你狗头给剁下来!”
里面的狗叫得更大声了,池故渊还在不停地骂着“死狗、笨狗”之类的话。
突然间,一只哈士奇从院子里跑了出来,池故渊看见那团凶神恶煞的黑影吓得连忙拔腿就跑。
哈士奇紧紧地追在他身后,他吓得脸色惨白,大叫着在夜幕中奔跑,连忙跑进了爷爷家的屋子里,他还来不及关上门,哈士奇就扑了上来,咬住他的小腿。
池故渊惨叫一声,越是挣扎,哈士奇就咬得越厉害。
“小哈!”被吵醒的陶林及时出现在池家。
哈士奇见到陶林,变得温顺起来,松开嘴,摇摇尾巴跑到陶林身边,钻进他的怀里。
陶林抱着哈士奇走近池故渊:“池大哥,你没事吧?”
“没事才怪,已经被咬了。”池故渊卷起裤脚,小腿肌肉处已经被咬出了血。
陶林看了看他的伤口:“小哈注射过疫苗,我之前也被咬过,这点伤不碍事的,我帮你消毒一下就可以。”
“不行,必须打狂犬疫苗!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的话,不就成为纽约最短命的金融家了!这是曼哈顿的一大损失!”
“村长夫人是医生,她那里负责打疫苗,我天亮带你去吧。”
“不行,必须现在!”池故渊斩钉截铁地说道。
“被咬之后的24小时以内都是最佳治疗时间,现在大伙都睡下了,总不能把人家半夜吵醒吧?这样也太不礼貌了。”陶林感到为难。
“那你怎么没想过你要懂礼貌些?不拴狗绳放任狗到处咬人,这样就是礼貌了吗?”池故渊气势汹汹地质问。
陶林被怼得哑口无言,他想了想,耐着性子:“这样吧,池大哥,我先给你清洗伤口,距离天亮还有一两个小时,等公鸡打鸣我就带你去村长家打疫苗。”
池故渊点头,同意陶林的提议,警惕地看向他怀里的哈士奇:“它,不许进来!”
哈士奇“汪”了一声,池故渊吓得向后磕在桌角上。
陶林憋住笑意,将哈士奇抱回家,锁在狗舍里,从家里拿来医药箱,搀扶着池故渊坐到凳子上,将消毒酒精倒在伤口处。
池故渊疼得龇牙咧嘴,小腿抽搐着:“你能不能轻点?”
“不好意思啊,我是个粗人,习惯了。”陶林抓抓脑袋,憨憨一笑。
小鱼进屋时便看到这莫名有些暧昧的一幕,池故渊一只腿搭在小板凳上,陶林正蹲着身子在摸他的腿?
小鱼走近一看,才发现陶林是在给池故渊上药:“这是怎么了?”
“小哈不小心把池大哥的腿给咬了。”陶林回应道。
池故渊还在气头上,把头转向一边,不去看小鱼。
黎明的曙光揭去夜幕的轻纱,淡青色的天空缀着几颗稀落的星星。
小鱼从爷爷的房间里拿来一根拐杖,递给池故渊:“这是爷爷用的。”
池故渊觉得自己再凶她就显得有些小肚鸡肠了,于是他接过拐杖,拄着拐杖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向外走去。
清晨的远人岛朦朦胧胧的,仿佛刚从迷雾中苏醒,空气清新,晨雾夹杂着海风扑在脸上湿漉漉的,田野若隐若现,一片鸟语花香。
但池故渊一路上无心欣赏美景,由陶林带着终于走到了村长家,他像昨天找船长一样,“砰砰砰”十分不客气地敲着门,不耐烦道:“怎么这个岛上的人都这么懒,天亮了还不起床?”
陶林耸耸肩:“大清早的享受懒觉多好。”
“不思进取!”池故渊深深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三观不合,他加大力道敲打着门。
村长和夫人被敲门声惊醒,连忙披上外套出来开门:“什么事?”
池故渊指了指自己的小腿:“我被狗给咬了,急需打疫苗。”
“你是我们岛上的人吗?”村长忽然眯起眼,幽幽地问。
“什么意思?”池故渊困惑。
“疫苗只能给岛上的人打,你如果愿意做守塔人,那么你便是远人岛的一分子,才有资格打这个疫苗。”村长摸了摸花白的胡子。
池故渊立刻听出其中胁迫的意味,愤愤道:“太无耻了吧?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好,既然你不给我打是吧,那你起码让我离开这座岛!”
“你父亲没跟你说打赌的事情吗?”村长问。
池故渊困惑:“什么打赌?我手机丢海里了,没法联络他。”
“这样啊。”村长掏出手机,给池故渊看电子邮件,大意是池故渊的父亲池鑫当年跟池大爷表示从他这一代起,不会再有传承灯塔的想法,而池大爷坚信池故渊的血液里一定涌动着守护灯塔的热情,有朝一日一定会心甘情愿地留在远人岛,于是两人打了赌,让池故渊在岛上守一个月的灯塔,如果他最后决意要离去,那么全村人不得有任何反对意见。
村长在池故渊来到远人岛后,便联合全岛居民说服他留下,发现这招无用后,不得已给池故渊的父亲发了邮件,要他履行当年的诺言。
池故渊感到绝望,抱头抓狂,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让我待在这个岛上一个月我会疯掉的!”
村长皮笑肉不笑道:“当然我们也不是强盗,所以尊重你的意愿。”
池故渊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
村长又说道:“你如果实在不愿意接受一个月的守塔诺言,我们也不会真把你绑到灯塔上,你要走随意,但我先声明,岛上所有船都不会租借给你,还有狂犬疫苗,我们也不提供,你自己想办法。”
不给船、不给打疫苗,这简直就是把他往死路上逼!
池故渊咬咬牙,只得先卧薪尝胆:“好,我就待一个月,一个月后我若是要走的话,你们必须遵守诺言送我出岛!”
“当然,我以村长的名义向你保证。”村长嘴角上扬,带着笑意,他拿来一张纸,立刻在上面写了保证书,“在这里签个名,我这就给你安排打疫苗。”
池故渊怀着一颗忍辱负重的心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村长夫人刚给池故渊打完疫苗,牛大爷便哭天喊地地跑了进来,一见到村长就大声哭诉:“村长,您可得为我做主啊。”
牛大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述:“我的渔船不知道昨晚被哪个小兔崽子给偷偷开走了,撞在了礁石上,破了个大窟窿,请您一定要为我揪出这个人!”
池故渊听到这话,顿时煞白了脸。
小鱼看向池故渊,似乎想指证他便是昨晚偷了牛大爷船的小偷。
池故渊朝小鱼各种眨眼努嘴,示意她不要开口。
但小鱼还是将他揪了出来:“报告村长,这件事情是故渊哥哥干的。”
池故渊扶额叹息。
小鱼一脸诚实,漂亮的异瞳里闪着纯洁无瑕的光:“故渊哥哥,要敢做敢当。”
池故渊只得承认:“确实是我干的。”
“你这个坏家伙!那艘船可是我最近才翻新过的,补个窟窿起码得花好几百哩!”牛大爷站起来就要去打池故渊。
池故渊连忙躲到小鱼身后:“不就是几百块嘛,我赔你就是了!”
他银行卡里存着的可是超九位数的余额,几百块钱不过是九牛一毛!
但事实证明,池故渊还真的赔不起!
他绝望地发现整个岛上竟连台ATM取款机都没有,更别提银行了!他本来打算借陶林的手机登自己的微信号或者支付宝转账,却发现这里的人要么以物换物要么现金交易,压根儿不支持线上付款!
天啊,我真的还活在二十一世纪吗?池故渊怀疑人生地感叹,从小在金融中心长大的他完全想不到世界上竟然还存在着这般落后原始的地方。
池故渊在爷爷家里翻箱倒柜,连一枚硬币都没找着。
小鱼东拼西凑拿来五十块钱:“故渊哥哥,这些是我攒了十年的零花钱。”
“十年攒了五十块钱?”池故渊感到匪夷所思。
“嗯,牛大爷家修船的钱我们可以一起慢慢还。”小鱼露出天真纯洁的笑容。
“怎么还?”
“出海捕鱼啊。”小鱼甜甜笑道。
池故渊被小鱼的笑容迷惑了会儿,但很快镇静下来。他不知道的是,接下来的一个月,将完全颠覆以往富埒陶白的生活,活成了一出金融巨鳄“下海”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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