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舒到了村口，拖拉机上已经坐着好几个小媳妇。

秦舒因为昨天跟张桂花闹了一场，如今成了整个大队的谈资。

她一出现，大家的目光立刻落在秦舒身上。

秦舒假装看不到，大家笑话的眼神。

交了两分钱车费，麻溜的爬上车，找了个最边上的位置坐下。

一旁的刘美珍，用手肘碰了碰她。

刘美珍：“秦舒，听说你跟你未来婆婆吵架了？”

刘家劳动力多，挣的公分也多，在大队上算是排得上号的人家。

刘美珍又是刘家最受宠的小闺女。

因此平日里，总是一副谁都看不起的模样。

秦舒“嗯”了一声。

刘美珍语重心长：“洛家可是大队长家，你一个没爹没妈的孩子，能嫁过去是你的福气。听我一句劝，你还是去跟张婶子道歉吧。”

秦舒的眼神在拖拉机上扫了一圈。

见周围的人一副赞同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

当初自己忍气吞声。

他们说自己不要脸，还没结婚就被洛江睡服了。

现在自己不愿意嫁了。

他们又反过来觉得，是自己不知好歹。

本质上就是在看热闹，巴不得别人过得惨。

秦舒：“我这人苦日子过惯了，这福气还是留给别人吧。”

刘美珍才不信秦舒这话。

秦舒家穷成那样，能嫁到大队长家，晚上肯定做梦都要笑醒。

说什么不嫁了。

肯定是仗着洛江喜欢她，想趁机拿乔，多要点彩礼钱。

刘美珍的眼神，直往秦舒的背篓里看。

刘美珍一脸好奇：“秦舒，你这里面装的什么？你要去镇上卖东西？”

秦舒不着痕迹的将盖着背篓的布紧了紧：“几个鸡蛋而已，没舍得吃，拿去收购站换点盐巴。”

刘美珍撇嘴：“你骗谁呢，几个鸡蛋用得着这么大一个背篓装？”

秦舒面不改色：“我还准备去供销社买点东西，这背篓是待会用来装东西的。”

秦舒这样说，那就说得通了。

周围几个小媳妇收回悄悄打量的眼神，继续说小话。

倒是刘美珍，心里泛酸。

秦舒家穷得耗子来了都要空手走，哪有钱去供销社买东西。

还不是洛江给的钱。

洛江对她这么好。

她还不知好歹，跟张婶子吵架，凭什么啊！

刘美珍心里酸，嘴上说的话也酸溜溜的。

她“哼”了一声：“我妈说了，陆延昭在部队里面立过功，又是为了他妈，主动退伍。”

“上面肯定不会亏待他，给他分个好工作。等到结婚的时候，陆延昭也会给我买很多东西。”

刘美珍这样一提，秦舒才想起。

刘美珍是陆延昭的未婚妻。

陆延昭他妈病重，想要临死前抱上孙子。

所以陆延昭一退伍，就安排他和刘美珍相看。

现在正在商量日子，过礼结婚。

不过可惜。

上一世刘美珍和陆延昭不知道为什么，结婚后没多久就离了。

之后她和洛家人从红星大队搬了出去，再后面的事她就不知道了。

刘美珍见自己炫耀完，秦舒居然没反应。

气得牙棒子咬紧。

不就是要嫁给洛江了吗，瞧把秦舒得意的。

像她这样作天作地。

回头把洛江作烦了，不娶她了，她才有的哭！

秦舒才不管刘美珍在心里打什么小九九。

一心盘算着，自己这一背篓山货能卖多少钱。

......

拖拉机到了镇上，秦舒第一个下车。

她先朝收购站的方向走。

确定周围没有认识的人后，掉了个弯，拐到了钢铁厂的家属院门口。

秦舒眼尖。

一眼就看，周围已经有好几个，拎着篮子走来走去的人。

都是盯上了家属院里的有钱人，过来悄悄卖东西的。

秦舒将背篓上的蓝布一掀，对折裹在头上。

脚步轻快的走了过去。

她盯上的第一个目标，是一个带孙子的老太太。

老太太疼孙子，只要孙子高兴，什么钱都舍得花。

老太太本来带着孙子朝家走，突然被秦舒叫住。

老太太见秦舒离自己越来越近，顿时戒备的将孙子护在怀里。

老太太：“你想干什么？”

秦舒抿嘴，笑得有些腼腆：“婶子你别怕，我就是问问。我这有山货，要带点回去给孩子吃不。”

“都是今年新晒的，拿回家做小鸡炖蘑菇，可有滋味了。”

说完，秦舒将背篓往老太太面前凑了凑。

冬天啥菜都没有。

老太太一家人，早上吃大白菜，晚上还吃大白菜，嘴巴都淡出鸟了。

大人吃苦惯了，还能凑合。

但小孙子眼看着一天比一天瘦，可把老太太给心疼坏了。

秦舒的山货确实不错。

个头大，颜色也好，一看就不是陈货。

老太太有些心动，嘴上却挑剔着：“也就凑合吧，多少钱？贵了我可买不起。”

秦舒笑眯眯道：“四毛钱一斤。”

“四毛？！”老太太的声音陡然拔高：“再翻一倍我都能买肉了。”

秦舒也不生气：“这可是干货，还不用票。回家用水一泡，一斤能变三斤，摊下来就便宜了，而且都是为了孩子嘛。”

老太太觉得秦舒说得有道理。

她点头道：“行吧，那就来十斤，回头给我外孙他们也分点。”

秦舒没想到，自己随便盯上的一个老太太，居然还是个大客户。

她顿时喜笑颜开：“没问题，您买得多，我再送您一斤。”

老太太嘴巴碎，又挑剔，在供销社挨过不少白眼。

她还是第一次，遇到像秦舒这样脾气好，主动送东西的。

老太太也乐了：“那感情好，快秤吧。”

两人在这对着背篓嘀嘀咕咕，把路过的其他老头老太太也引了过来。

老太太白得了一斤山货，心情好，主动替秦舒招呼生意。

大家听老太太说得天花乱坠。

你一斤我一斤，没多久就把秦舒背篓里的山货给瓜分完了。

秦舒手脚麻利的替大家装好山货，将人送走。

一脸感激地冲老太太道谢：“婶子，真是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帮忙，我这些东西没那么快卖出去。”

老太太“嗐”了一声：“这算啥，你这个小姑娘，看起来可怜见的。要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了，也不至于来干这事。”

“你要真谢谢我，下次还有这些，再来卖我就行。我们这镇上没地种菜，供销社那群人，又恨不得用鼻子看人，我就不乐意去那卖东西。”

秦舒被老太太的话给逗笑。

秦舒：“婶子你放心，我下次卖东西，还来找你。”

老太太刚要点头，眼角瞥到带一群带红袖章的人跑过来。

她脸色一变：“坏了！”

秦舒顺着老太太的视线看过去，小脸唰的一下就白了。

抓投机倒把的来了。

周围的小贩见惯了这种场面，挑起扁担就跑。

老太太催促秦舒：“小姑娘你快跑，不然回头抓住了得蹲号子。”

秦舒担心老太太：“婶子你怎么办？”

这年头，买卖同罪。

老太太见都这时候了，小姑娘还不忘关心自己，心里一暖。

笑呵呵道：“你跑吧，不用管我，他们不敢动我。”

秦舒这才放心。

将背篓往背上一甩，拔腿就开始狂奔。

卖东西的这群人里，就秦舒一个姑娘。

又瘦又小，跑起来也慢。

于是那群公安就盯准了秦舒，专逮着她追。

秦舒两条腿都快抡出火星子了，后面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秦舒欲哭无泪。

明明再过一段时间，这些事情就是合法了的。

偏偏在规定出来的十多天前，自己得被追着满镇子跑。

秦舒咬着牙，爆发自己全部的力量。

人的潜力是无限的。

秦舒这一爆发，还真跟后面的公安拉开了一些距离。

秦舒跑过一个分叉路，眼看着就能甩开公安。

她突然脑袋发晕，腿一下子就软了。

秦舒赶忙扶着旁边的大树，大口大口的呼吸。

完了。

自己营养太差，又剧烈运动，低血糖犯了。

秦舒头晕目眩，心中绝望，眼泪也止不住的往外冒。

她不怕被抓，最多关个十多天就出来。

但她怕外婆受不了打击，还要被大队上那群人嚼舌根。

秦舒视线开始模糊，听到有脚步声朝自己靠近。

她拼尽全力想站起来，却被人一把拉住。

秦舒眼泪汪汪，朝抓着自己的人看过去。

当她看到面前模糊的身影时，却愣了一下。

陆延昭眉头皱起：“秦舒同志，你身体不舒服？”

秦舒顿时如同看到了救星。

她脑筋一转，有气无力的说道：“陆延昭，我身体不舒服，能不能麻烦你扶我去拖拉机那？”

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就是停拖拉机的地方。

到时候就能甩开那群公安了。

陆延昭还没说话，不远处就传来了脚步声。

“那个投机倒把的人呢？”

“应该是顺着岔路跑了，咱们分头追。”

陆延昭挑了挑眉，上下打量将自己裹得过分严实的秦舒。

秦舒咬紧嘴唇，心里忐忑。

听说陆延昭在部队的时候，是先进个人，嫉恶如仇。

他要是知道，自己就是那个投机倒把的，肯定会直接把自己交出去的。

陆延昭果然松开了秦舒，转身朝公安那走去。

秦舒想要阻止，却压根站不起来。

只能带着哭腔，可怜巴巴的喊了一声：“陆延昭，别...”

陆延昭的脚步，连顿都没有顿一下，径直朝路口那走过去。

秦舒心如死灰。

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发现公安没来，陆延昭也没来。

陆延昭没举报自己？

秦舒松了一口气，坐在大树下慢慢缓口气。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脑袋里的眩晕感慢慢消失后。

秦舒才颤颤巍巍的站起来。

她在心里下定决心。

接下来的日子，一定要把自己身子养好。

这样才能更好的挣钱，照顾外婆。

秦舒刚站起来，就听到又有脚步声走了过来。

秦舒一回头，就看到陆延昭那张严肃的脸。

秦舒轻轻咽了一下口水。

讨好的冲陆延昭笑了笑：“谢谢你啊，替我把公安引走了。”

陆延昭“嗯”了一声，将手里的东西递给秦舒：“你应该是低血糖，吃点东西，不然路上还会晕。”

秦舒伸手。

陆延昭的大手张开，油纸包和两颗水果糖，被一并放在秦舒手心。

陆延昭的指尖跟她手心相触，但很快就收了回来。

秦舒心里嘀咕，陆延昭这人看起来冷冰冰，又严肃，没想到手还挺热乎的。

秦舒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一个大肉包。

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我吃两颗糖就行了，怎么还给我包子，一共多少钱我给你。”

陆延昭淡淡道：“都是一个大队的，举手之劳，以后别再干这种事了。”

以陆延昭的性子，能帮自己把公安糊弄走，已经够为难他了。

秦舒当然不会再明着顶撞他。

于是秦舒赶忙点头：“嗯嗯，我知道错了。”

但下次还是会干。

陆延昭见秦舒认错的利索，没有再多说，转身就走。

秦舒站在原地，先吃了包子，又吃了糖。

感觉自己体力恢复后，背着背篓去了供销社。

她这一趟，赚了十多块钱。

准备去供销社买点米面肉，再称点鸡蛋糕回去给外婆吃。

......

秦舒在供销社挑挑选选。

等回去的时候，发现过了时间，拖拉机已经离开了。

秦舒叹了一口气，感慨没有手表就是不方便。

还好不远处，还有回隔壁大队的牛车。

秦舒交了钱，爬上牛车，才注意到陆延昭也在。

他板板正正的坐在牛车上，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周围的人都避着他。

这也导致，就他旁边还有一个位置。

秦舒认命的坐在他旁边。

陆延昭面无表情，没跟秦舒打招呼。

秦舒也识趣的没有说话，抱着背篓，直视前方。

牛车不仅比拖拉机慢，还比拖拉机颠。

旁边的小媳妇们身体好，而且习惯了。

面不改色，说说笑笑。

但过了几年还算舒服日子的秦舒，就有些吃不消了。

寒风像钝刀子喇肉，把秦舒冻得鼻子耳朵又红又痛。

整个人也向风中的小草一样，颠得左一歪右一歪。

好几次撞在陆延昭跟铁一样硬的肩膀上，疼得秦舒眼泪都要冒出来了。

好不容易到了隔壁大队。

秦舒跳下牛车，整个人已经抖得跟个筛子一样了。

下了车，还要走二十多分钟，才能到红星大队。

陆延昭在前面走着，秦舒在后面跟着。

陆延昭仍旧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不过秦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是刘美珍的未婚夫，跟自己避嫌是应该的。

就是可惜。

两人结婚没多久就离了，也是个婚姻不幸的。

秦舒想过，要不要提醒一下陆延昭。

但两人为什么离婚，秦舒一个外人也不清楚。

她总不能大大咧咧的就冲上去，跟陆延昭说“你别结婚，结了也得离”吧。

到时候自己肯定会被当成神经病。

秦舒背着背篓，心里胡思乱想，就到了红星大队。

还没进去，就又听到里面吵吵嚷嚷。

糟了，该不会洛家又来找麻烦了吧？